第123章
夏老夫人這幾日都躺在床上靜養,不讓人打擾。
聽常嬤嬤說夏初嵐和顧行簡都回來了, 心中稍定。
夏家到如今, 經歷了許多的風雨,應該也不是一個棄婦所能打敗的。
常嬤嬤進來說道:「老夫人, 大夫人過來了,說有要事告訴您。
」
夏老夫人撐著身體起來, 說道:「你去請她進來吧。
」
杜氏進到屋子裡,就聞到一股藥味。
而且整個屋子密封著, 這藥味很難散去,光線也比較昏暗。
她從前也是這樣,身子卻越發沉痾了。
近來聽夏初嵐的話, 多曬曬太陽, 多在院子裡走動,身體反而越來越好了。
常嬤嬤搬了一張繡墩放在床邊, 杜氏坐下來說道:「娘,您身體好些了嗎?
」
夏老夫人回道:「我年紀大了, 時好時壞的。
你近來倒是看著越發好了。
你找我何事?
可是二房……」她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這個大郎真是糊塗,竟然覬覦自己的親妹。
但事情發生後,杜氏一直沒到她面前來抱怨訴苦。
今日該不會是為了此事而來吧?
杜氏鄭重道:「我今日過來, 是有一件瞞了十幾年的事情要告訴您。
」
顧行簡找她談過,要想保住夏家,勢必要公開夏初嵐的身份。
而夏家眾人尚且被蒙在鼓裡。
顧行簡是外人,不好插手幹預,便讓杜氏來說。
杜氏知道這一天終會到來, 心裡早就有準備。
她將夏初嵐的身世說了之後,夏老夫人失神,久久沒有說話。
當年夏柏盛夫婦成親之後,一直沒有孩子。
夏柏盛是長子,夏老夫人自然著急,還生了讓夏柏盛納妾的念頭。
但是夏柏盛一直不肯。
後來他外出做生意,很久沒有歸家,又把杜氏接過去,回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抱著一個女孩兒。
夏老夫人不是沒有懷疑過,直到幾年後杜氏真的懷孕,又生下夏衍,她心中的疑慮才打消了。
沒想到三丫頭真不是夏家的孩子,來頭還那樣大。
她現在想想,這丫頭的眉目跟老大夫妻倆真的不怎麼想,性情也是天差地別。
想來是這層緣故。
「原本這件事我是想爛在肚子裡的。
可是嵐兒的生父親自找上門來,夏家又出了事,瞞是瞞不住了。
但在我心裡,她是我和老爺的女兒,這點不會變的。
」杜氏口氣堅定地說道。
夏老夫人看著她,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孩子也不容易。
我們家雖然養了她十幾年,但若不是她,夏家也不會有今日。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她到底是崇義公府的千金,認回去之後,與我們就不是一路人了。
也許那個崇義公也不會讓她與我們這樣的商戶往來,免得掉了身份。
我記得崇義公有個女兒,是封了縣主的吧?
」
杜氏說:「娘,嵐兒不是這樣的人。
」
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養了十幾年的女兒要還給別人,換誰都舍不得。
而且三丫頭一直都是夏家的主心骨,夏老夫人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了。
唯一慶幸的是,這三丫頭的身份公開之後,夏謙的仕途不會受影響。
她打發常嬤嬤跟杜氏一起去松華院,將事情與二房的人說了。
夏柏茂和韓氏也是十分震驚。
他們原先還以為這是為了保夏謙而使用的計策,直到杜氏再三言明,夏初嵐是真正的崇義公之女,他們才相信了。
韓氏從前就覺得夏初嵐太漂亮了,不像是夏柏盛夫妻生出來的女兒。
但也沒往這方面多想。
如今得知真相,心想這丫頭當年涅槃而生,果然是天生的鳳命。
等杜氏和常嬤嬤走了之後,韓氏試探地問獨自出神的夏柏茂:「老爺,崇義公府是要把三丫頭認回去嗎?
」
夏柏茂點了點頭:「事情公開之後,他們勢必要讓嵐兒認祖歸宗的。
崇義公府是前朝的皇族,門楣高貴,嵐兒的身價可不一般了。
還是顧相慧眼識珠,不知那英國公府知道了之後,作何感想。
」
韓氏又道:「若他們把三丫頭認回去,那管家的事……」
「是我們不爭氣,讓嵐兒一個出嫁的姑娘還要裡外操持。
等阿熒養好身子以後,我就教她生意上的事,我們總不能一輩子都靠著嵐兒吧?
而且蕭音都能振作,阿熒自小耳濡目染,學起來一定很快。
家裡的事,以後你跟大嫂一起打理吧。
」夏柏茂下決心說道。
韓氏點了點頭。
杜氏近來身子好了許多,應該能夠管事了。
自從上次夏初嵐解決了韓家的事以後,韓氏也收斂了許多。
妯娌兩個一起管家,還能互相監督幫襯。
晚上夏初嵐回來,全家人坐在北院一起商議,夏初嵐將蕭音的事情說了,夏柏茂夫妻自然是同意的。
夏柏茂說:「隻要她不再恨我們,別說是一分的利息,白借我們都願意。
」
「她沒有答應我。
但隻要她聰明,應該會很快派人來。
我明日就要回都城了,後面的事情就交給二叔。
」夏初嵐說道。
夏柏茂點了點頭,又將他讓杜氏和韓氏一起管家的想法說出來。
夏老夫人和杜氏都是贊同的。
夏初嵐也覺得憑自己的身份,不適合再執掌夏家,就順便將賬冊和印章等都交給了夏柏茂。
夏老夫人語重心長地說:「嵐兒,在祖母心裡,一直還當你是孫女。
但你認回親生父母是應當應分的,我們還是你的家人,夏家也隨時都歡迎你回來。
」
夏柏茂連忙說道:「是啊。
隻要你不嫌棄我這個二叔,我就永遠是你的二叔。
以前二叔總給你添麻煩,但以後二叔一定會當好這個家,你就放心吧。
」
夏謙和韓氏雖然沒有說話,但都看了夏初嵐一眼,表情是同樣的意思。
對於夏謙來說,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他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掩藏著心思,更不用因這心思而賠上自己的仕途。
他對夏初嵐就是喜歡和欣賞,有一陣是著魔了般癡迷,但也沒有到非佔有不可的地步。
何況她的男人是顧行簡。
夏初嵐看著他們親切的面容,想想這是她相處了十幾年的親人,別的不說,單從情分上來講,也比崇義公府的人親近許多。
但她於這個家來說,到底是個外人了。
從北院出來,杜氏叫住她。
她挽著杜氏,兩個人一起往回走。
短短一段路,兩人隨意談起很多以前的事。
侍女在前面打著燈籠,主子們在屋裡說話,她們都聽不到。
臨別的時候,杜氏對她說:「你別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你爹在世的時候就說過,你就是我們親生的。
你回都城之後,若是到崇義公府,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高門的規矩多,想必沒辦法像在夏家這麼自由了。
若有什麼不開心的,也可以寫信告訴娘。
雖然幫不上你的忙,但總歸多一個能夠傾訴的人。
」
知女莫若母。
夏初嵐情不自禁地抱了抱杜氏。
她佔了這個身體以後,都沒有抱過這個母親。
現在才知道,杜氏真的是處處為自己著想的。
其實原主是幸運的。
顧行簡一直在玉茗居等夏初嵐,等了許久才聽到外面傳來侍女的聲音:「姑娘回來了。
」但是夏初嵐好像沒有進來。
他放下書走出去,看到夏初嵐獨自站在院子裡,看著四周,眼裡流露出不捨的情緒。
滿園的山茶花,山上山下,片片雪白。
山茶花的香氣瀰漫在夜色裡。
「又不是不回來了,為何露出這樣的表情?
」顧行簡走到她身邊,伸手按在她的頭頂。
夏初嵐扭頭看他:「是心境不一樣了。
今晚我將東西都交給了二叔,的確鬆了口氣,但心裡卻空落落的。
好像一直都在努力做的事情,忽然就不用努力了。
」
顧行簡攬著她的肩膀:「還有別的事情需要你努力。
比如跟我去興元府辦案,夫人準備扮作什麼?
」
夏初嵐知道顧行簡這次沿路是要微服私訪的,不能擺宰相的儀仗。
而且有女子跟在身邊也不太妥當。
她想了想說道:「小的給您做隨行書吏,就叫夏衍如何?
」
「書吏?
你可知道我的書吏要做什麼?
」顧行簡問道。
夏初嵐當他認真發問,搖了搖頭,虛心請教。
之前吳均來給他打下手的時候,無非就是整理下文書,抄錄重要的東西,應該不是太難吧?
顧行簡沒回答,而是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回房中,準備在床上慢慢教她。
***
都城裡頭,三更鼓響過。
王律在書房來回踱步,又問了下人一遍孫從章可有消息傳回來。
下人回說沒有,王律便讓他退下去了。
按理說紹興的事情不難辦,這幾日過去,應當會有結果,何以孫從章一直沒有回話?
孫從章在大理寺幹了快二十年,一直沒有得到提拔,渴望得到機會。
王律就是抓住了他這點心思,才能使喚得動他。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下人在門外大聲叫道。
繼而有淩亂的腳步聲逼近,王律還沒反應過來,門扇已經被人一把推開了。
幾個穿著玄衣的人走進來,各個都佩刀,面容肅殺冷酷。
皇城司!
王律後退一步,顫著聲音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
「王大人,你牽涉到私自圈地,在家鄉逾制建府,縱容親族行兇傷人。
有人告了你的禦狀,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領頭的玄衣人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是誣告!
」王律氣得發抖。
「是不是誣告,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就知道了。
」那領頭之人扭頭示意左右,立刻有兩人上前去架起王律。
王律掙紮著不肯走,進了皇城司,不死也要丟掉半條命!
可是當今天下能使喚得動皇城司的,隻有皇上!
王律被拖著往外,忽然高聲喊道:「顧行簡!
一定是他害我,我冤枉啊!
」他一邊喊,一邊用眼神示意一個下人,那下人連忙趁亂跑開了。
皇城司的人直接把他帶出府邸,塞進了一輛黑廂馬車裡。
王律驚魂未定,發現馬車裡還有一個黑影,驚得往後靠在馬車壁上:「你,你是什麼人?
」
那人拿出火摺子,將馬車上唯一的一盞燭燈點亮,露出年輕俊秀的面龐,正是崇明。
他說道:「我是相爺的人。
你剛剛暗示人去英國公府傳信了吧?
當初你因吳志遠的事彈劾相爺,相爺看你是言官所以沒有動你。
其實那個時候你就受了英國公和莫副相的指使吧?
」
「你,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王律嘴硬道,「我是左拾遺,有資格彈劾朝官的得失,根本不會受人指使!
士可殺不可辱!
」
「王大人不用回答得這麼快,看看皇城司的人抓到了你那個心腹,他的嘴巴會不會跟你一樣嚴。
」
王律的心中「咯噔」一聲,說道:「你們想幹什麼?
想誣陷我和英國公?
你們真當這朝堂是他顧行簡的,可以一手遮天麼?
等我見到皇上,定會告他一狀!
」
「我勸王大人還是三思,先看看這個再說。
」崇明從懷中取出一朵珠花,放在王律的身前。
王律抖著手將珠花拿起來,氣勢全無:「你們,你們怎麼找到她的?
你們把她怎麼樣了!
」
「王大人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外室和她腹中的孩子。
相爺一向不會對付婦孺,隻不過這件事要是給你的夫人知道了,她會做什麼,相爺就不敢保證了。
」
王律握緊珠花,嘴唇緊繃,說不出一句話。
顧行簡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掐住人的死穴,連掙紮抵抗都無用。
要不幾年前,同樣權傾一時的前宰相,怎麼會栽在他的手中?
崇明叫停馬車,逕自下去了。
皇城司的人對他點了點頭,護送著馬車走了。
本來這樣做於禮不合,但蕭昱親自吩咐,他們也不敢違逆。
天上又落了點雨,隻是雨很小,打在身上,還是有點寒意。
但春天似乎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