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過了兩日, 吳均到顧行簡這裡來, 要告半日假。
「老師給小的說了一門親事,女方那邊的家人想要見面。
因此小的想出去半日, 不知相爺可否允準?
」吳均畢恭畢敬地說道。
「是哪戶人家的姑娘?
」顧行簡眼睛看著棋盤,隨口問道。
吳均沒想到顧行簡會親自過問他的事, 受寵若驚,連忙一五一十地說道:「老師從前與新任臨安市舶司的市舶判官是同僚, 知道他陞官了,家裡有個十四歲的女兒待嫁,就替我上門說親去了。
」
夏柏青的女兒?
顧行簡擡頭看了吳均一眼,很乾淨的年輕人,十分秀氣,性子也不錯, 能靜得下心做事。
一手字寫得漂亮,據說十分精通古文學和歷史, 還是吳皇後的族人。
隻不過是旁支的旁支, 沒有那麼顯赫了,靠著祖蔭和才華,才被破格提拔進館閣。
「夏柏青為人正直,與你家倒也算門當戶對。
」顧行簡一邊下棋一邊淡淡地說道, 「他棋藝卓群,你送禮的話,可挑與棋相關的東西。
」
吳均來了這麼久,今日顧行簡同他說了最多的話。
他躬身道:「多謝相爺指點小的。
」難怪旁人都說, 百官的嗜好和為官的經歷,全都在相爺的腦海中。
他從前還以為有些誇張,但今日聽到相爺連一個市舶判官的喜好都知道得如此清楚,不由地更加欽佩他了。
等吳均走了以後,顧行簡擡起左手,吃力地將脖子上的紗布解下來,放下右手活動了一下。
他的右手早就能動了,筋骨也復原得差不多,韋從的方法還是保守了些。
不過翰林醫官是給天家看病,做事自然得謹慎穩妥。
他將南伯叫進來,南伯看到他自己把紗布拆下來,連忙說道:「相爺,您這傷還沒好,可不能這麼快將手臂放下來啊!
」
顧行簡將右手擡起給他看:「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之後一段時日,我儘量不用右手。
」
南伯知道顧行簡決定的事,旁人更改不了,何況他自己也懂醫術,不會胡來的。
南伯隻能將換下來的紗布那些收了,又叮囑道:「您千萬擔心些,骨頭長不好,以後會很麻煩的。
」
顧行簡應了聲,說道:「你派人去顧家一趟,找二夫人。
」他附在南伯的耳邊交代了一番,南伯連連點頭。
……
夏柏青帶著夏靜月出門,也沒說幹什麼,夏初嵐猜大概是要去見那個年輕人。
柳氏留在家中畫花樣,工筆細描,神情專注。
她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當初嫁給夏柏青算是下嫁了。
但她這些年跟著夏柏青,從無半句怨言。
夏初嵐看到她畫的花樣,是鈴蘭花,綠和白相間,清雅極了。
「三嬸,您的畫工真好。
」夏初嵐由衷地稱讚道。
柳氏側頭看她,微微笑道:「月兒最喜歡鈴蘭,三姑娘喜歡什麼?
」
「茉莉吧。
」夏初嵐想了想回道。
她喜歡茉莉的清香,而且茉莉的花朵是白色的,跟鈴蘭一樣,十分純潔乾淨。
柳氏點了點頭道:「我還沒畫過茉莉,等我改日畫個花樣,給你看看。
你若是喜歡的話,就作一條帕子送給你。
」
「多謝三嬸,那我就不客氣了。
您知道我女紅不行的。
」夏初嵐有些不好意思,又對柳氏說道,「三嬸其實不用跟我這麼客氣,跟三叔一樣喚我嵐兒就好了。
」
夏初嵐從前跟夏柏青接觸得比較多,跟柳氏接觸得少。
柳氏知道三房畢竟是庶出,她又沒為夏柏青生下男孩兒,一直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
她聽到夏初嵐這麼說,知道她沒把自己當做外人,也沒有看不起的意思,隻覺得心頭一暖。
這個時候,思安跑進堂屋裡來,對夏初嵐說道:「姑娘,顧家二夫人派人來了,說請您去遊湖,要您打扮得好看點。
」
上回來臨安太匆忙,他們都沒有去過西湖。
這次秦蘿主動相邀,夏初嵐欣然答應,本來要叫上柳氏一起,但是秦蘿身邊的嬤嬤說:「這次二夫人叫的畫舫比較小,恐怕容不下那麼多人。
等改日再請這位夫人一同前往。
」
柳氏跟秦蘿都不認識,也不敢湊這個趣,連忙說道:「你們年輕女孩兒在一起玩,我在那裡不合適。
何況家裡也得有人看著,你去吧。
」
柳氏都這麼說了,夏初嵐也沒再堅持。
思安拉她回去,換了身淺綠色的上襦,白色紗裙,絛帶輕飄。
又將她的頭髮綰成單髻,綁上珍珠髮帶,還插了幾朵鮮花。
鏡中的女子如花嬌美,豔質絕倫。
夏初嵐打扮好了出門,秦蘿身邊的嬤嬤帶了轎子來,柳氏不放心,讓思安跟著一起去。
西湖天下景,朝昏晴雨,四時皆宜。
春天花柳繁盛,夏日菡萏競放,秋日滿岸金桂,冬日雪落梅花,皆美不勝收。
都城人對西湖的喜愛,不僅體現在平民每遇節慶必遊西湖,連皇帝也常遊興湖山,禦大龍舟,宰執等臣屬則乘大舫相隨,諸多船隻在西湖中交並而行,熱鬧非凡。
到了夏日,都人也愛到西湖納涼。
搖一葉小舟,燒一壺好茶,或邀親朋好友,或攜佳人美眷,於垂柳密林之處,撐一桿魚竿垂釣,或是鋪設竹蓆閒坐交談,直至明月當空乃還。
岸邊各色攤販,諸如果蔬,羹酒,時花,畫扇,珠翠等物,沿途叫賣。
都人往來其中,成群結伴,歡聲笑語。
湖上的畫舫也不少,歌妓在裝飾有珠簾的畫舫裡,撥弦而歌,似能傳出數裡,岸邊的百姓紛紛拍手叫好。
夏初嵐扶著思安下了轎子,跟著嬤嬤往湖邊走。
往來行人,不論男女,看到一個明豔照人的姑娘,都免不得多看幾眼。
到了湖邊,看到那裡停著一輛漂亮的大舫,兩邊各一排紅色的格子窗,四簷掛著鈴鐸。
崇明帶著幾個守衛將來往的百姓擋在數步開外,嬤嬤上前與他說了幾句,崇明向夏初嵐點頭緻意。
崇明在這裡,那麼他……夏初嵐一震,下意識地往船上看了眼,離得有些遠,看得不太清楚,隻見到依稀有個人影。
「不是二夫人叫姑娘來的嗎?
」思安疑惑地問道。
嬤嬤返回來,笑著說道:「二夫人和二爺在另一條船上,船已經到湖中去了。
還請姑娘上這條船,有位貴人在上面等您。
」嬤嬤口氣間說得有些曖昧,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
嬤嬤心想,這位姑娘也不知道上輩子修了什麼福氣,居然能與宰相同船。
這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
夏初嵐沒想到這個人現在居然會藉著秦蘿的名義來約她了。
不過三叔三嬸還不知道他們的事,用秦蘿的名義,確實比較方便。
既然她人都來了,也沒什麼好怕的,他總不會把她吃了。
思安把夏初嵐扶上船,自己卻沒有上去。
連崇明都留在岸邊,她上去了反而會顯得很礙事。
而且她對宰相莫名地放心,謙謙君子,肯定不會做什麼的。
夏初嵐走在甲闆上,沒有覺得晃,反而十分平穩。
她慢慢走到船艙口,能看到裡面擺放的桌椅和屏風,還有帷幄,如小戶人家的廳堂一般考究。
顧行簡坐在桌後,一身青布長衫,彷彿又變成了那個在紹興偶遇的教書先生。
如春風細雨,溫潤人心。
他擡頭看到她,目光停駐。
當真是年輕貌美,宛若芙蓉,清麗風姿。
當年的莫淩薇,又哪裡能比得過她?
他原以為天下女子大都相同,隻是沒有遇到讓自己心動的那一個。
他收回目光,輕輕笑了下,開口提醒:「你打算站在外面多久?
」
夏初嵐隻能走進去,特意挑了他對面的位置坐下來。
他身旁其實有個位置,但她是不敢坐的。
她看到他的右手放在腿上,沒有綁著紗布了,便問道:「您的傷都好了?
」
「好得差不多了,隻是右手還沒什麼力氣。
」顧行簡先遞了濕的手巾給她擦手,問道,「你想喝熱茶,還是放涼一些的?
」
「放涼一些的。
」夏初嵐自然地回道。
他便伸手將左邊的茶碗拿起來,夏初嵐怕他的手還不靈活,就伸出雙手去接:「我自己來。
」匆忙間摸到了他的手背,想收回來,卻被他反握住:「還在為上次的事生氣?
」
「我沒有生氣。
」她很快地回道。
被他親了一下而已,隻是有點不知所措,怎麼可能因此生氣。
顧行簡一笑,總算把她的手放開了。
其實他還想多握一會兒,怕她又害羞了。
船逐漸到了湖心,湖光山色,水波瀲灩。
兩岸的柳樹倒映在半透明的湖水中,荷花隨處可見。
柳汀花塢,一碧萬頃。
遠處山巒起伏,山色空濛,有寶塔聳立其間。
夏初嵐觀賞窗外景色,感嘆道:「西湖景色果然名不虛傳。
」
「汴京曾有一座金明池,風景也十分秀麗,可惜毀於金人的一把大火。
」顧行簡說道。
夏初嵐轉頭看他,他的神色很清冷,眼睛看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沉重的回憶中。
其實那夜他問她是戰是和的時候,她並沒有想到他就是顧行簡,才有感而發說了那番話。
如今想來,這人表面上是主和派,與金人交好,其實骨子裡好像不怎麼喜歡金人。
「您已經做的很好了。
」她輕聲安慰道。
顧行簡聽到她這麼說,柔和地看著她。
那夜在橋上她說的每一句話,他至今都還記得。
她似乎能看懂他,猶如他一個人在茫茫大霧裡走了那麼久,忽然一道光束照在了心上。
他怎能不為之動容?
「今日找你來,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我母親逼我議親,否則就絕食。
你願意和我回家一趟麼?
」
夏初嵐一愣,去顧家見他的家人?
這便是要正式公佈他們兩人的關係了。
她低頭沉思,這顧老夫人怎麼這樣?
孝道對於官員來說,可是一頂大山。
這不孝的罪名壓下來,別說他是宰相,就連皇帝都擔當不起。
更何況當今的皇帝還是個大孝子。
顧行簡見夏初嵐不說話,以為她在猶豫,靜靜等著。
確實倉促了些,但他並不是個屈從禮教的人,又不想委屈了她。
婚姻還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本來應該先去紹興提親,或者至少跟夏柏青見一面,但他想知道,她本人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