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顧居敬等在相府的門口, 看見馬車過來了,連忙上前兩步,扶著秦蘿從上面下來。
秦蘿對他說:「二爺, 夏妹妹回紹興了。
屋子裡沒人,隻留下五貫錢,還留了封信。
」
顧居敬愣了一下,接過秦蘿的信, 上面寫了簡單的兩句話,向他們道謝以及告別。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丫頭居然跑了?
阿弟的宰相之位就這麼嚇人?
他回頭看了看那單簷歇山頂三開間的府門,台基高出地面許多, 顯得高高在上。
天子賜的府邸就是不一樣,地段在寸土寸金的皇城根下不說, 光是門面就足以震懾旁人了。
「先進去看看宮裡的醫官怎麼說, 娘還在家等著我們帶消息回去呢。
」顧居敬嘆了口氣,拉著秦蘿進府。
入門為庭院,有兩棵高過屋簷的大樹,正中為磚雕的影壁。
影壁之後是一間大堂屋, 堂後穿廊,左右是廊屋連接兩側的廂房。
長廊通向後院,池子裡遍開粉白荷花,池心有涼亭,池後有假山。
亭台樓榭,無一不參照宮苑的規制, 可見天子的眷寵。
府中有僕役來往忙碌,還有園丁澆花弄草,看到顧居敬和秦蘿紛紛行禮。
秦蘿偷偷對顧居敬說:「二爺,五叔這裡果然連個侍女僕婦都沒有。
」
「有一個。
我給他找的廚娘。
」顧居敬拍了拍秦蘿的手背,笑得有些得意。
在他看來能往阿弟身邊塞進一個女侍,已經是他人生中小有成就的一件事了。
他們走進一個拱門,裡面夾道種著蔽日修竹。
主屋旁有一寒潭,水流淙淙,屋子三開間,四面都設竹簾。
有幾個宮中的小黃門站在主屋的前面,秦蘿沒有見過宮中人,下意識地抱住顧居敬的手臂。
前日顧行簡的馬受了驚,撞向了路邊的攤子。
他本來可以跳馬,但為了讓馬避開路邊一群呆愣的孩子,強行勒住馬韁,連人帶馬一起翻倒在地,摔出去老遠,當時就不省人事了。
高宗十分重視,昨日派了兩個醫官過來檢查內傷,今日人醒了,又派最得力的韋醫官來處理外傷。
南伯和崇明都站在屋中,顧行簡坐於榻上。
右邊手被紗布纏繞,吊掛在脖子上,韋從正在他的左手手腕纏繞紗布:「相爺,左手雖然沒有右手傷得重,但暫時也不能提拿重物。
下官將藥留下,兩日更換一次,過幾日再來查看恢復的情況。
」
「有勞韋醫官。
南伯,替我送醫官出府。
」顧行簡吩咐道。
韋從行了禮,便挎上藥箱,跟著南伯出去了。
顧居敬上前看了一下,皺眉道:「好端端的,馬怎麼會受驚呢?
要不要找人查一查?
」
顧行簡淡淡道:「不必,驚馬隻是意外。
回家不要亂說。
」
顧居敬應了一聲,斟酌道:「我本來想叫夏家的丫頭來看看你,但是她回紹興去了……」
顧行簡擡眸,看向顧居敬。
顧居敬被他看得渾身一凜,這大暑的季節,後背陣陣發涼。
「要不,我去把她追回來?
」顧居敬問道。
顧行簡看向別處,沉默了片刻,搖頭道:「不用,這樣也好。
」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意外何時會發生,何必多牽連一個人擔心。
何況身居高位,亦是如履薄冰,他怕自己許不起什麼。
顧居敬皺眉,這個人真是彆扭。
好不容易會笑,會擔憂,會牽掛,像個正常人一樣了。
可那丫頭一走,又露出這種落寞冷淡的神情。
他整個人都煩躁起來。
秦蘿真是有些怕顧行簡,躲在顧居敬的後面,不敢說話,小手一直揪著顧居敬背後的衣裳。
她跟顧行簡接觸不多,在夏初嵐面前的時候,他整個人的氣場跟現在完全不同。
連她都差點忘記了,那個溫文爾雅,一身青衫的五叔,其實是個權傾朝野的宰相。
顧居敬走過去,顧行簡不解地擡起頭,感覺到一隻大手按在頭頂上:「告訴一個人你喜歡她,就那麼難?
你也老大不小了,感情不是政事,別思前想後的。
喜歡就在一起,你沒有多少時間荒廢。
錯過了就沒有了,看著她嫁給別人,你甘心麼?
」
顧行簡愣了愣,顧居敬立刻把手收回來,輕咳一聲,馬上轉了話頭:「要不讓阿蘿給你找個侍女?
南伯年紀大了,眼神不好。
崇明又是習武的,換藥這種事,還是姑娘家心細點。
」
顧行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不用。
」
秦蘿暗暗吃驚,剛剛二爺是摸了五叔的頭?
感覺那畫面跟二爺摸瑞兒一樣,五叔居然也沒生氣?
她有點想笑又不敢,顧家這兩兄弟,真的跟別家的不太一樣。
顧居敬跟秦蘿走了以後,顧行簡把崇明叫到身邊,微微眯了下眼睛,眸中有一道厲色:「去告訴董昌,將宮中馬房那日當直的內侍,全部抓起來,交給皇城司審。
一個個審,審到誰肯招出來為止。
」
皇城司審人跟刑部和大理寺不一樣,手段極其殘忍,號稱是沒有他們撬不開的嘴。
崇明不寒而慄,領命離去。
***
馬車行了兩日,便回到紹興。
一路上夏初嵐都沒怎麼說話,隻是望向窗外。
雖然她原本話也不多,可是思安看得出來她魂不守舍。
六平耍寶,夏衍交談,她都是不冷不熱的反應。
夏初嵐以為離開臨安會好受一些,但是心卻被挖空了,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
腦海裡隻有關於那個人的事一遍遍地呈現,又強行抹去。
可是不經意間,耳邊又會響起他說話的聲音,或是眼前出現他的樣子。
明明是隔著山海,應該去放下的人。
城門外堵著很多人,一時馬車進不去。
夏初嵐回過神來,讓六平前去打探消息。
很快六平就回來了,大熱的天跑得滿頭是汗:「姑娘,打聽清楚了,最近糧價飛漲,城中有幾戶商家又帶頭提高價格,百姓們正在抗議。
新任的知府大人正在安撫他們的情緒。
話說那位新知府看著可真年輕啊,最多二十幾歲的樣子。
」
夏初嵐沒認真聽後面,而是在想糧價的事情。
現在臨安因為戰事糧價飛漲,甚至臨安府都已經出面幹預,從別的地方調糧食來平抑物價,沒想到紹興府也受了牽連。
帶頭提高糧價的商戶裡,應該也有夏家的份……她皺了皺眉,對六平說:「繞路,從東門回去。
」
東門相對繞了遠路。
回到夏家,夏初嵐先帶夏衍去北院老夫人那裡請安。
老夫人看著姐弟倆,點了點頭:「六郎這次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她也沒指望夏衍能考上,因此絕口不提考試的事情,就問了問臨安如何。
夏衍眉飛色舞地跟老夫人講了。
常嬤嬤端來糕點,順口說道:「三姑娘,您不在的這些日子,二老爺也把生意做得很好。
昨日聽賬房那邊說,比上個月多了不少進賬呢。
」
夏初嵐坐著沒說話。
這恐怕得歸功於擡高糧價。
老夫人邊喝茶邊說:「三丫頭,當年你爹出事的時候,家裡人都有些慌,覺得頂樑柱塌了。
你二叔雖然那時不中用,但這兩年也有長進了,這段日子,他不就做得挺好的?
以後生意上的事,你可以多分些給他,不用一個人忙裡忙外的。
你也不小了,好好考慮下自己的事吧。
」
出乎意料,這次夏初嵐沒有反駁,隻是應了一聲。
常嬤嬤趁勢說道:「姑娘大概不知道吧?
紹興府的新任知府,是嫁到蜀中的大娘子的繼子,年輕有為。
前陣子大娘子來信了,說他尚未婚配,要老夫人幫忙相看相看。
老夫人一想,他跟姑娘倒是蠻般配的。
」
夏衍要說話,夏初嵐按住他的手臂,說道:「紹興知府是五品官,不會嫌棄我們家是商戶出身?
」裴永昭不過是一個九品的小吏,就已經那麼看不起他們。
對方是五品官,擇官家女為配,一點都不難,何必選一個商戶女。
常嬤嬤連忙笑道:「鳳大人來過家裡一趟,相貌真是好,讀書人又文質彬彬的,大夫人也很喜歡。
鳳大人聽說姑娘上次軍餉捐了十萬貫,直誇姑娘大義。
說等姑娘回來了,他再來拜訪。
」
「我知道了。
」夏初嵐沒有明言拒絕,與以前比,態度也軟化了不少。
常嬤嬤歡喜地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也欣慰地點了點頭。
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眼前有一樁這麼好的姻緣,沒有生生往外推的道理。
而且那鳳子鳴一表人才,又是紹興的父母官,看著就跟三丫頭十分登對。
若這婚事成了,她也能對九泉之下的老大有個交代了。
夏初嵐和夏衍從北院出來,夏衍不解地問道:「姐姐為何答應祖母去見鳳大人?
姐姐不喜歡顧相了嗎?
」
「衍兒,在臨安的事,不要告訴娘。
」夏初嵐沒有回答,而是叮囑夏衍。
夏衍點了點頭,還是覺得有些難過:「我覺得這世上,沒有人比顧相更配姐姐了。
」
夏初嵐笑著用手指戳了下他的圓臉:「人小鬼大。
也許鳳大人很好,他是知府,都沒有嫌棄我們商戶出身。
」
夏衍認真地說:「顧相的官更大,他也從未嫌棄過我們,還教了我許多。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
官場上的事,夏衍並不清楚。
他年紀小,更不懂人性的複雜。
夏初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欲繼續這個話題:「我先去二叔那裡一趟,你回去跟娘說,我晚點再去看她。
」
夏衍應了一聲,耷拉著腦袋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