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韓氏笑著說:「娘,今兒個家裡還有好事呢。
阿熒有喜了!
」
老夫人臉上的褶子深了幾許,看向孫女,欣慰道:「好,好啊。
總算是把這個孩子盼來了。
老二媳婦,好好給阿熒補補身子,頭胎要格外注意。
」
「哎!
」韓氏高高興興地應了。
堂屋裡的眾人紛紛向夏初熒道喜,夏初嵐也跟著母親杜氏說了兩句話。
夏初熒趁勢說道:「三妹,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應該好好考慮下自己的婚事。
若有需要二姐幫忙的地方,千萬別客氣。
」
杜氏知道二姑爺裴永昭身邊不乏一些家世良好的同僚,若對方真心肯幫女兒牽線,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她剛要張口,夏初嵐卻按住她的手背,先一步說道:「謝謝二姐的好意。
隻是如今家中諸務繁忙,我抽不開身。
」
韓氏輕蔑地撇了撇嘴。
什麼諸務繁忙,不過是不肯放權罷了。
眾人又坐著閒聊了一會兒,便各自回去。
韓氏特意留下來,在老夫人的跟前說道:「娘,三弟是不是對我們有意見?
大郎媳婦第一天進門,他也不來。
」
老夫人知道她心直口快,笑道:「興許真是有要緊事出去了。
他那人你知道的,不至於如此。
」
韓氏暫時壓下心中的不快,又說道:「其實媳婦兒正盤算著一件事,又拿不定主意,想同娘商量商量。
」
老夫人微笑道:「你說來聽聽。
」
韓氏湊過去,在老夫人的耳邊悄聲說了一番,老夫人擰眉道:「你想給三丫頭說媒?
」
韓氏點了點頭,扶著老夫人的手臂道:「眼看三丫頭都十七了,雖說現在夏家離不得她,可總得嫁人吧?
她不嫁,對底下的幾個妹妹婚事也有影響。
正好我那本家內侄今年二十了,早年忙著家業顧不上親事。
我心想兩個孩子剛好湊成一對,兩家親上加親,豈不正好?
隻不過,這事本不該我拿主意,就先跟娘提一提。
娘覺得怎麼樣?
」
老夫人沒言語,扶著榻上的羅漢圍屏緩緩坐下。
長房的兩個孩子雖然都跟她不親,但夏柏盛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親兒,對長房並不是毫無感情。
她明白二兒媳想要三丫頭手中的權力,這才著急。
韓氏的內侄她也見過,相貌嘛,還算過得去。
韓家做酒水生意,薄有家產。
若是從前,她肯定不應的。
但現在三丫頭壞了名聲,能找到像韓家這樣的也算不錯了。
「事是好事,但你得跟老大媳婦說說,也問問三丫頭的意思。
」老夫人拍了拍韓氏的手背,和顏悅色地說道。
韓氏面上笑盈盈地應了,心中卻不痛快。
等回了松華院,拿夏柏茂出氣:「你那侄女不過是雙別人不要的破鞋!
就你娘那口氣,好像我們韓家還高攀了她似的!
」
「你可小點聲!
」夏柏茂站在妻子身邊,好言好語地勸道,「嵐兒如今主意大,婚事豈是你能張羅的?
娘都沒法做主的事,你就別瞎操心了。
」
韓氏扯著嗓子道:「在松華院我有什麼好怕的!
難道夏家的家業是靠大哥一個人掙下來的嗎?
當初若沒有我娘家拿錢,沒有你跟著跑東跑西,夏家能有今天!
?
她倒好,成天擺臉色給我們看!
」
夏柏茂拍著她的背道:「是是是,你說的都對。
可嵐兒的確比我強,短短幾年就讓夏家變成了紹興的首富。
你別忘了,大哥從小就帶她出海見識,又請最好的先生教她,是當個男孩來養的。
再說了,都是一家人,你非得爭長短幹什麼?
娘還在呢。
」
韓氏狠狠瞪了丈夫一眼,用力拍開他的手臂。
想當初,大哥大嫂成親數年都沒個孩子,四處求醫問藥,好不容易才有這麼個女兒,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吃穿用度半點都不曾馬虎,王公貴女也不過如此。
她還腹誹過一個丫頭何必花那麼大的代價養。
眼下看來,還是有點用處的。
可韓氏不甘心,萬一那英國公世子真的找上門呢?
長房一幹人等還不跟著雞犬升天。
……
從北院出來,夏衍背上書囊,鞠躬道:「娘,姐姐,我去學堂了。
」
杜氏上前整了整他的衣領,看他整日裡抱著一本《論語集注》,如同癡兒,笑道:「路上小心些。
六郎,讀書也別太辛苦了。
」
夏衍乖巧地點頭:「孩兒明白。
娘,孩兒下學了就去看您。
」
「嗯,快去吧。
」杜氏揮了揮手,目送兒子離開。
他又長高了不少,背影漸漸有點像他父親了。
杜氏眼眶微紅,夏初嵐扶著她道:「娘,外面風大,回去吧。
」
杜氏應好。
一行人回到杜氏的住處,夏初嵐看屋裡的光線暗,便叫思安去將窗邊的竹幕捲起來。
陽光照進屋裡,頓時亮堂了許多。
杜氏的侍女思香拿著幾支新摘的月季進來,燒掉柄,置膽瓶中,然後倒入水。
接著從案上的青釉刻花三重香合裡挑出一粒沉香丸,放進蓮花香爐裡的銀片上,蓋上爐蓋。
頂端的蓮心小孔裡裊裊升起煙來,如山穴之雲,香氣頓時在屋子裡瀰漫。
思香和思安隨即躬身退下。
石麟院這邊除了泉州帶過來的舊人,其它的侍女僕婦都是到了紹興府之後新買的。
夏初嵐親自調/教過,一個個都很懂規矩。
杜氏倚在床頭,眉眼秀美,如平湖秋月,隻是面色蒼白。
夏初嵐吹了吹勺裡的湯藥,一點點喂給她喝。
杜氏望著女兒嬌美的容顏,想著她小小年紀,就要裡裡外外地操持,不禁搭著她的手腕說道:「都怪為娘的沒有用,讓你這般辛苦。
嵐兒,聽娘一句勸,還是尋個好人家嫁了,別擔心我跟你弟弟……咳咳咳。
」
夏初嵐輕拍著杜氏的背說道:「娘,嫁人的事不急。
」
「怎麼不急?
你二姐在你這個年紀都出嫁了,初嬋也在相看人家了。
莫非……你還沒將那人放下?
」杜氏試探地問道。
夏初嵐低頭來回翻舀著碗裡的湯藥,輕輕吹氣,沒有應聲。
「嵐兒……」杜氏拿帕子掩著嘴,語重心長地說道,「那英國公世子的確是人中龍鳳,常人難比。
可他若真將你當回事,怎麼能讓府裡的婆子那般羞辱你?
去高門裡頭做妾,還不如找戶尋常人家做正妻。
並非娘阻止你跟他在一起,可是一想到你那苦命的姨娘……」她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早年杜老爺做過縣裡的推吏,養出的一雙女兒知書達理,相貌也好,十裡八鄉的男子都爭著來求娶。
隻不過杜氏的姐姐跟一位衙內好上了,硬是去給人當小妾。
杜老爺攔不住,隻能隨著她去了。
可惜風光日子沒過多久,人就香消玉殞了。
妾就是個半奴,在高門裡頭毫無地位可言。
若是親王府那些出身好的貴妾也就罷了,像他們這樣小戶人家出身的,如同螻蟻,還不是任人宰割?
所以那時英國公府派人來接夏初嵐去做妾,老夫人都鬆口了,夏柏盛和杜氏卻怎麼都不肯。
前車之鑑擺在那裡,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女兒去跳火坑?
夏初嵐也知道,陸彥遠要真的對原主有感情,何至於這些年,不聞不問?
想來他隻是貪圖美色,過後早就把那些山盟海誓給忘了。
夏初嵐犯不著惦記這麼一個渣男,更別提對方於她而言,隻不過是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罷了。
正要回杜氏,思安在外頭喊道:「姑娘,六平有急事稟報!
」
思安這丫頭雖然性子活潑直爽,但也懂得分輕重。
這樣火燒火燎的,必定是有大事。
夏初嵐站起來,喚了杜氏的陪嫁楊嬤嬤進來,叮囑道:「嬤嬤,看著娘把這碗藥喝下。
」
「哎!
」楊嬤嬤立刻應了,目送夏初嵐出去。
床上的杜氏又咳了兩聲,長長地嘆口氣。
若不是她的身子如此不中用,家裡的頂樑柱又不在了,女兒的婚事何必拖到現在。
楊嬤嬤在床邊坐下來,剛才母女倆在屋中的對話,她都聽見了。
「三姑娘如今掌家也是好事。
夫人想想,老爺不在了,六公子年歲尚小,若上面沒有這個姐姐撐著,指不定二房那邊怎麼欺負咱們呢。
」
杜氏看了她一眼:「嵐兒也是我的心頭肉。
不能因為我們需要她,就耽誤她的終身大事。
你幫著留意些,若有差不多的人家不介意當年的事,就告訴我。
」
楊嬤嬤也覺得自己有些自私,吹了湯藥喂杜氏:「您慢點喝,燙著呢。
三姑娘的事,老身一直記著的。
可您也知道那英國公府是什麼人家,姑娘跟英國公世子好過,旁人稍稍打聽,都不敢蹚這渾水。
差一點的人家,又怕委屈了咱們姑娘。
」
杜氏何嘗不知此事難辦?
否則她也不用發愁了。
楊嬤嬤正細心地喂著湯藥,思香進來稟報:「夫人,松華院那邊派人過來,說要咱們準備一下,二夫人一會兒過來。
」
楊嬤嬤沒好氣地說:「豈有此理!
過來便過來,還要我們準備什麼?
難不成要我們夫人出去迎接她?
夫人,老身得出去好好教訓一下松華院的人。
」
杜氏按著楊嬤嬤的手,淺笑道:「不過是個下人,你又何必生氣?
二弟妹向來是這樣,性子爭強好勝些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們幫我梳頭換衣服吧。
」
楊嬤嬤無奈,扶她起來。
自家夫人是個知書達理的,性子溫順,素來不愛與人爭。
可到底是長房長媳,身份擺在那裡,不能因為老爺沒了,就由著旁人騎到頭上來。
反正姑娘說過,二房的人客氣倒也罷了。
若是不客氣,還以顏色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