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0章 神而明之
橋二慢慢地走在棧道上,這條在雲霧中晃晃悠悠的棧道,讓他有一種還在童年蕩秋千的恍惚。
以前的名字他已經埋葬了。
之所以叫“橋二”,是因為當初他醒過來的時候,正掛在家鄉的第二個橋洞下……因此逃過了屠殺。
往事沒什麽好說的,無非是恨。
他在臨淄已經生活了很久,大部分時間就正常過日子,偶爾出來做一些事情。
比如記錄一些情報,比如散布一些謠言,比如,殺幾個人……
在這個以屍骨壘成、鮮血澆築的罪惡城市裡,還有一些和他一樣的人。
當然他並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誰,那些人也都不知道他。
他們唯一能確認的,就是自己並不孤獨。
因為一直都有信息傳遞。
在這個龐大帝國的心臟腹地,他們也在隱秘地建設“家園”。
信息當然也中斷過,且並不罕見。
在崔杼刺帝、張詠哭祠,以及夏國那邊出賣組織高層時,都有發生。
他們要挑戰的是這個世界的現有秩序,他們面對的敵人有多強大,他們每個人都很清楚。
這段時間在針對齊國,但齊國隻是敵人之一。
什麽樣的困難都會遇到。
什麽樣的困難也都不能叫他們停下。
中斷的信息傳遞,總是很快又能連接上。
尤其他這條線,是組織最高領袖之一的昭王,親自來臨淄接上的——這是多麽巨大的勇氣?
為什麽他們可以做到那麽多事情?
為什麽他們從底層到高層,全都不畏犧牲?
因為有同一個理想,照耀在前路。
橋二向來謹慎,他不怕犧牲,但怕自己的犧牲毫無意義。
怕自己的屍體,不能夠成為理想的柴薪。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唯焚以理想之光,方能告慰過去。
上一次的行動,還是在搖光坊。
本是為了殺一個年輕天驕,挑動謝淮安的情緒,製造波瀾,編織狂潮……因為薑望的出現而作罷。
他不是沒有同時殺死謝寶樹和薑望的能力,他隻是不能確保在這個過程中,對方一點動靜都發不出來……薑望對聲音的掌控之能,在崔杼刺帝案上已經展現清楚。
而且昭王上次特意強調過,可以以薑望為目標,但最好不要真的殺死薑望。
隻是一丁點的不確定,橋二就選擇收手離開,而後一直沉寂到今天。
他並不畏懼死亡,但是那件事,那個叫謝寶樹的年輕天驕,並不值得他冒險。
顯而易見的是……薑無棄值得。
在臨淄刺殺一位宮主,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正因為不可思議,敢往這個方向想的人才不多。
因其不可能,一旦成功,所能造成的影響,也就足夠巨大。
甚至於若是能活捉其人,帶離齊境……好處難以計算。
也絕對值得冒險。
為此組織不介意付出更多代價。
長樂、長生、華英、養心,這四宮之中,目前隻有長生宮有些可能。
自薑無棄紫極殿前裸身銜玉後,齊天子再未召見過這位皇子。
曾經何親,如今何疏。
朝野皆知十一皇子失勢,頗有樹倒猢猻散的架勢。
往日與長生宮親厚的那些文武官員,這段時間都異常低調。
薑無棄自己也是輕裝簡從,絕不張揚。
除了每日到雲霧山看日出外,大多數時候都閉鎖宮門,說是修身養性、不見外客。
今天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根據最新情報,星月原大戰已畢,齊國眾天驕即將載譽而歸,整個帝國的目光都投注在他們身上,對其它地方的注視,難免就要放松一些。
雲霧山畢竟偏僻。
哪怕在地獄無門行刺事件後,整個臨淄城的防衛比以前嚴格了很多,要及時察覺這裡的異常,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而且,他們為此行已經做了足夠多的準備。
退一步說,就算出了什麽問題,以他的實力,也來得及在臨淄強者降臨前,殺死內府境的薑無棄。
如能用他的性命,換掉薑述最偏愛的兒子,有什麽不值得?
想到自己有機會讓薑述那樣的帝君痛苦,橋二便覺得興奮不已。
小贏了景國一場,齊國現在空前膨脹,自以為天下服膺嗎?
是時候給他們澆一頭冷水了……
這樣想著,橋二擡眼看向前方的病弱皇子,慢慢地,直起腰來。
佝僂的身形逐步變得筆挺,一縷寒光跳躍在指間。
他走在雲遮霧掩的棧道上,像一個獵人,走向自己的陷阱。
而陷阱中,是今天的收獲。
出乎他意料的是,薑無棄很平靜。
太平靜了。
橋二確定自己的變化都被對方看在眼裡,薑無棄也沒有走神之類的。
可這位大齊十一皇子卻如此平靜。
不說逃跑或者呼救了,連減慢一下速度的意思都沒有。
仍是那麽直接地迎面走來。
是有埋伏嗎?
橋二的情緒起了波瀾。
不。
如果這裡有埋伏,那位……不可能毫無察覺。
靈識在瞬間鋪滿棧道,也的確未再見旁人。
多思無益,凡事須向刀尖問。
橋二越走越快,屬於神臨強者的氣息開始勃發:“殿下,為了您的安全考慮,跟我走一趟,如何?
”
身邊雲似雪,白狐裘也如雪,臉上的蒼白,竟也不輸雪色半分。
病弱如此的大齊十一皇子,走在晃晃悠悠的棧道上,靜靜感受著一位神臨強者逐漸蘇醒的氣息……
忽然歎了一口氣:“孤等你太久了!
”
什麽意思?
橋二這時候才驚覺一件事情——不知何時起,面前這位天潢貴胄,已經不再咳嗽。
而他削瘦的身形走在這雲中棧道上,竟有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
這是一個陷阱嗎?
誰敢以薑無棄為餌?
!
他如何保障自身安全?
腦海中炸起千百個念頭,橋二這樣的人物,當然也能在迷霧裡探底溯源。
極其果決地一彈指,繞在指間多時的寒光,霎時已疾射而出!
他先出手!
以神臨之修為,面對一個內府境修士,他也毫不保留。
雲不再動,霧不再湧,風不再來,棧道不再搖晃,他和薑無棄之間,不再有距離。
雲霧山仿佛都靜默了一瞬。
寒光一出已臨身。
寒光的尾跡,竟在橋二和薑無棄之間,製造出一個突兀的空洞。
此方起,那邊終。
所謂神臨者,靈識籠罩範圍內,有如神祇!
“賊人爾敢!
”一道淩厲的聲音倏然響起,迅速迫近。
薑無棄畢竟是長生宮主,就算再怎麽失勢,也是臨淄防衛力量重點看護的對象。
所以雲霧山棧道這邊剛有異動,立即就有巡邏附近區域的強者趕來。
但是……不可能來得及的。
此時此刻,帶人走是絕無可能了。
對橋二來說,最優的結果或許已經失去,次優的結果卻近在眼前。
以神臨殺內府,不過眨眼間。
那一點屬於神臨境修士的寒光,如此清晰地出現在薑無棄的眼睛裡。
而那位迅速趕來的神臨青牌的聲音,還很遙遠。
似乎他的人生,總是在異常苦痛的矛盾中,往前往後,都是絕境。
誰能夠感受他薑無棄的絕望啊?
眼中的這一點寒光,仿佛漫無邊際地蔓延開來。
曾幾何時的那一幅畫面,似乎也在這樣的晨光中,似乎,也這樣寒冷——
“殿下,從今往後,您不可再修行了。
”說話的人,是太醫院的溫老太醫。
放眼整個大齊,也沒人敢說能在醫術上勝過他去。
所以他的診斷,通常就是最後的結果。
年輕的皇子卻隻問:“為何?
”
“您寒毒入命,與歲俱增,修為愈高,寒毒愈烈。
愈奮發,愈近死。
現在看來,內府……已是極限。
”
“立外樓如何?
”
“星光淬體之時,即寒毒外發之時。
碎血凍命,必無幸理。
”
“孤若一步金軀玉髓,又如何?
”
“您若神臨,玉髓亦是寒髓。
除非一步洞真,外察宇宙,內明己身,洞徹真實,方能自斬寒毒,求得長生。
”
“那孤便一步洞真。
”
“老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先生是想說,絕無可能?
”
“不說毫無希望,成功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
不登外樓,如何神臨?
不體神臨,如何洞真?
人力有時而窮,此事實在難為!
”
“孤聽聞古有賢者,學貫百家,觸及超凡,一步絕巔。
難道傳說有謬?
”
“這……此事見於史書,應是有的。
”
“既然前人能以凡軀一步絕巔,我薑無棄為何不能一步洞真?
”
彼時溫老太醫垂首不言,而父皇……
父皇是怎麽說的來著?
想起來了……
父皇說——
“好!
是朕麟兒!
能成人所不能成者,必建人所不能及之業!
”
……
回憶到這裡就戛然而止。
因為那道寒光,已經貼近眉心。
裹著厚重狐裘的、面色蒼白的薑無棄,往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世界大不同!
天邊接連亮起四個光點,遙遠星穹一瞬間立成四座星樓。
薑無棄的發、眉,竟然聚起寒霜。
以他為中心,三步之內,氣溫低得可怕。
就連那道襲來的寒光,也仿佛被遲滯了速度。
甚至於他的一雙眼睛,也忽然結出冰棱,映著流光飛繞。
但在下一刻,冰棱碎裂,眉毛和長發上的寒霜,如遇驕陽化去。
他擡起手掌,斜置在額前,那一點襲來的寒光,就被籠罩在了手掌範圍中。
在蒼白瘦長的五指中間跳躍,明明尖嘯連連,有恐怖力量,卻似籠中之鳥,不能得脫。
橋二站在這個病弱皇子的面前……
耳邊聽到的,似是潮信已來。
那是其人奔流如河海的血液!
眼中看到的,眉眼發膚都隱現金光,那是神臨強者的金軀!
就在他眼前,薑無棄一步已神臨!
外樓四境如同不曾存在,星樓剛剛立起,就已經成為歷史。
從外樓到神臨的壽限天塹,仿佛隻是一條小水溝,隻值得他薑無棄,往前跨那麽一小步。
一步之前還是內府,一步之後已經神臨。
而且一擡手就壓製了他的本命法器!
這是何等樣的天資,這是什麽樣的怪物?
此人不死,未來百年千年,奈齊如何?
由此生驚,由此生懼。
橋二早存死志,這時更無遲疑,他的身體驟然開始崩解!
他的氣勢無限拔升,外溢的力量攪得雲海翻騰。
明明他的身體在不斷消失,卻漸漸有了一種侵天吞地的恐怖感覺。
崔杼在太廟之前演示過一次,後來張詠在九返侯靈祠中又用過的……滅化之術!
平等國所獨有的亡命秘法。
也唯有平等國這樣的組織,才有這麽多的人,願意以這種恐怖秘術搏命。
先殺己身,再求任務達成!
橋二這樣的神臨境修士,壽限超過五百,有無限美好的可能,在任何一個勢力都能得到重用。
可動用起滅化之術來,竟也沒有一絲動搖。
嗖嗖嗖!
雲霧山上,到處有修士升空的身影。
棧道上恐怖的力量波動,攪動得雲霧山的大陣應激而發,驚動了天香雲閣的超凡修士,也驚動了那些身具超凡力量的“恩客”。
但是這些人裡面,沒誰能夠幹涉神臨層次的大戰。
“是十一殿下!
”
“誰敢在臨淄行兇?
!
”
怒斥聲不斷響起,真正近前送死的,卻沒有一個。
一位滅化狀態下的神臨修士,誰擋路不是死?
唯獨薑無棄自己一步神臨,擋住橋二一擊,為巡邏附近區域的強者贏得了時間。
“殿下且後撤,厲某來也!
”
三品青牌捕頭、剛剛洗脫嫌疑的神臨境修士厲有疚!
此時由遠及近,神目一開,頓如驚電遊空。
而在薑無棄面前,從雙腿往上,一位神臨境修士的強大身體,就那麽一寸寸崩解在雲中棧道上。
小腿、膝蓋、大腿、髖部……身體一寸寸減少,橋二的氣勢卻一寸寸拔高。
他十指交握,合於身前,他人生的最後一擊,必定輝煌璀璨。
在這樣的時刻,薑無棄有了動作。
他瘦長蒼白的五指一個合握,便已經將那掌中躍動的寒光握滅。
那應該是一柄匕首,可惜已經化為齏粉,在薑無棄張開的手掌中飄散。
薑無棄的手掌握攏又張開,像是一朵花開的過程……
與之同時張開的,是一座虛幻的山。
雲霧繚繞、棧道盤山、樓閣精巧……恰是雲霧山!
那棧道驟然放大,現出其間一個身裹白狐裘的病弱男子,現出對面那身體仍在迅速崩解中的橋二,現出空中正飛來、已經張開神目的青牌捕頭厲有疚。
這的確是花開。
曾因寒毒入命而不得不止步的神通種子,在薑無棄一步神臨之後,如今已開花!
而這位向來病弱的長生宮主,隻將手一翻,那雲中棧道、那棧道上的平等國神臨強者、那已經飛近的青牌捕頭厲有疚,全都消失不見。
神通,掌中乾坤!
二合一,明天見。
……
感謝書友“蒜頭呀”成為本書盟主!
是為赤心巡天第一百九十九盟!
感謝書友“霜紅二月”成為本書盟主!
是為赤心巡天第兩百盟!
感謝書友“雲三歲粉絲後援會會長柚子”成為本書盟主!
是為赤心巡天第兩百零一盟!
感謝書友“清妙尚雲霄”成為本書盟主!
是為赤心巡天第兩百零二盟!
赤心兩百盟啦,鼓掌,撒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