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1章 時間迷途
什麽不太對?
是誰在說話?
這不僅僅是摩雲城內一眾天妖的疑問。
也是神霄之地這些競爭者的困惑。
但摩雲城中的疑問還在延展。
諸位天妖各施神通,試圖洞穿那段隱秘。
神霄之地裡的這種困惑,卻並未能持續多久。
此時此刻,分別在鹿七郎、蛛猙、柴阿四身上的三本《佛說五十八章》,還在散發金色的燦爛佛光。
且是更燦爛了,佛光彼此勾連,如金色的海浪一般湧動。
蛛蘭若撫弦、熊三思按刀,幾個天妖種子各懷心思。
羊愈已經焚身撞鍾,鼠伽藍也已經凋落。
知聞鍾的虛影正在消失,墜向那段隱秘中。
信鴿正在飛回信籠,知聞鍾正在回收力量。
它和它的力量,正要從此失落……
那個神秘的聲音,發生了。
此聲在神霄之地一眾競爭者的聽聞裡,描述了“不對”。
而在沒誰能聽到的、容納了知聞鍾的隱秘裡,制定了“重新”。
於是重新。
那已經凋零的,重新綻放。
已經燃燒的,正在複原。
墜入隱秘的知聞鍾虛影,又回到了空中。
漫天的金光與黑光,也冰釋前嫌,不再彼此糾纏……
鹿七郎出鞘的劍,都回到鞘中。
甚至於柴阿四往前邁的幾步,也退了回去。
鏡中世界的薑望並未眨眼,可眼前的一切已經如此不同。
他看到的是深林,是豬大力與蛇沽餘所行的林中路。
而通過柴阿四看到的……
是蛛蘭若與蛛猙仍在泉邊。
熊三思正握刀與之對峙,那氣氛十分緊張,殺機正在浮沉。
此時此刻,什麽鼠伽藍、羊愈,全都還未出現。
同猿夢極說說笑笑的柴阿四,也不過剛剛走出林間。
這一幕太奇詭了!
究竟怎麽回事?
時光回溯?
時間倒轉?
黃舍利的逆旅?
見證白霧吞食蜃龍的過程,薑望早已認識到紅妝鏡的神異,這時候也順利接受了自己在鏡中未被神秘力量影響的事實。
外界的變化,實在匪夷所思,究竟與誰有關?
薑望保持著緘默,在鏡中世界看著一成不變的林景,通過神印看著死氣沉沉的不老泉,觀察著在場的每一個妖怪。
“我說這神霄之地的考驗,也不怎麽困難嘛!
這一路走來,除了一招美色勾引,竟沒什麽風波!
神霄大祖就拿這個考驗我?
我是能被美色俘虜的庸妖嗎?
”
“那不能是!
您的品德多高潔,意志多堅定啊!
”
“阿四啊,你這廝什麽都好,就是一點,太實誠了!
你這樣性格,很容易被排擠!
”
“那我這不是投效了猿公子嗎,所謂賢君遇良臣,也隻有您虛懷若谷,才容得下我秉心直言!
”
一個胡吹海捧,一個照單全收。
兩個小妖行出林間來,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泉邊的肅殺。
“打擾了!
”
柴阿四連連擺手:“想起來路上還有點事,你們繼續!
”
拉著猿夢極就往回走。
“幹嘛呢?
幹嘛呢!
拔出伱的劍來!
”猿夢極嚷嚷起來:“沒看他在欺負我蘭若妹妹嗎?
這我能忍著?
”
薑望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像是看著一幕大戲重演,發現事情在這裡開始有了變化。
先前隻是冷眼旁觀的熊三思,這一次回頭看向了猿夢極,粗糲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出來:“你剛剛說……什麽勾引?
”
猿夢極翻了個白眼:“關你屁事?
!
”
又關切地看向蛛蘭若,:“蘭若妹妹,你沒事吧?
”
蛛猙怒道:“關你屁事?
!
”
蛛蘭若柔聲道:“無礙,多謝夢極兄解圍。
”
猿夢極瞧也不瞧蛛猙,但是從蛛蘭若的聲音裡,獲得了無窮的力量,扭過頭來,就待教訓熊三思幾句——打是打不過,但誰能不給我爺爺猿仙廷面子?
柴阿四適時把住了他的胳膊:“主公莫要衝動!
”
更是附耳提醒:“熊三思是天榜新王第八。
而且他號稱‘黥面妖’,殺妖如麻。
而且……羽信已經沒了,主公是否發現?
”
“放——”猿夢極細瞧了一眼熊三思雪亮的刀鋒,不知為何有縷寒氣倒衝天靈。
總算清醒許多,輕拍了拍柴阿四的手:“你拉著我幹什麽?
叫不知情的看了,還以為我多衝動!
”
又對熊三思笑道:“三思兄……也對這個感興趣?
”
看他咧開的嘴角裡,這縷淫蕩勁兒。
羽信說早先帶他一起狎過妓,可見也非虛言!
此時天地之間都染著金輝,熊三思那張漆黑的面具多少有些顯眼。
他的整張臉都藏在面具下,唯獨露出一雙眼睛。
那眼神裡既無嫌棄厭惡,也無志同道合。
隻用那折磨聽者耳朵的難聽聲音道:“你遇到了什麽?
說清楚些。
”
“說什麽?
”太平鬼差大搖大擺地走出林間,姿態放松:“正好我也聽聽看!
”
蛇沽餘亦在其後走出來,動作輕靈,氣息沉隱。
“說在路上被美色所惑的事情呢!
鬼差兄來的時候可有遇到?
”柴阿四仍在積極地打著圓場,跟各路豪強混臉熟。
鏡中世界的偉大古神,卻是屏住了呼吸。
若剛才這一幕是時間回溯,在同樣的狀況下,每個妖怪的表現應該不會有太大變化。
除猿夢極、柴阿四這幾個湊數的,能夠走到此地,都是一方俊彥,所做的選擇通常都是當前狀況下自己所判斷的的最優選擇。
無論重來多少次,都是如此。
就像當初他在觀河台對陣黃舍利,無論重來多少次,也都選擇不遺餘力地一劍定勝負。
讓黃舍利逆轉了時間,卻不能逆轉勝負。
就剛才而言,柴阿四說的話雖然不是每個字都一樣,但大緻態度也都相同。
熊三思的態度則是有了較大變化,以至於引起後續其他妖怪的一系列反應。
柴阿四定是沒什麽問題的。
是否可以說,熊三思也同樣未被時間回溯所牽引,思維和記憶跳出了時間?
當然,現在也不能確定,這一幕定然就是時間的變化。
神霄之地如此奇詭莫測,有其它的規則也並不稀奇。
若要判斷眼前這一幕的特殊性。
本該在接下來出場的鼠伽藍,就是關鍵。
薑望默默注視著……
“施主先請!
”
“佛爺先請!
”
猿夢極正在繪聲繪色地講述,他是如何被勾引,又是如何拒絕誘惑。
同樣的順序,鼠伽藍和鹿七郎再次出現了!
在先前一幕裡已經徹底凋零的黑蓮寺和尚,再一次血肉鮮活地出現在眼前。
對薑望來說,亦是打破認知的體驗。
這至少說明,剛才所發生的變化,並非幻象,也不止是單純修改了其他妖怪的記憶。
而是的確牽涉到了時間……
究竟是誰在暗中操縱這一切,在黑蓮寺和古難山的鬥爭之外橫插一杠,所求又為何物?
薑望本想指揮豬大力或者柴阿四做出一些反應,看看接下來的變化,以便找出這場波瀾的源頭。
但心念一轉,保持了克制,仍是靜待發展。
林間小道上的鼠伽藍和鹿七郎,仍舊忌憚著彼此,誰也不肯先行。
但這一次未等他們繼續你推我讓,也未等到太平鬼差的勸返。
那立於不老泉邊的蛛猙已是說道:“鼠大師且後撤幾步,讓鹿兄先行,如此不就皆大歡喜,有甚好推讓?
”
坐於泉邊、指壓琴弦的蛛蘭若,也悠然道:“鹿兄不妨先行一步,天息荒原與神香花海是為近鄰,蘭若自在此為你壓陣……鼠大師佛法精深,想來也不至於做些什麽。
”
竟然是蛛猙,又有了態度的變化!
他的記憶也跳出了時間?
他也想試探什麽?
還是說,無拘人或妖,智慧生靈本就一心千念,在相同的時間裡,產生什麽想法、發生什麽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自己對熊三思的判斷,或許並不準確。
薑望在心中不斷地構建著認知,又不斷地推翻、補充、重演。
他確然感受到一種混淆的痛苦。
冥冥中好像忽略了什麽。
問題的關鍵到底在什麽地方?
“蘭若姑娘都這麽說了,我當先行!
”鹿七郎颯然一笑,真個就率先走出林間。
這一次薑望清晰地觀察到,在看到那眼泉水時,他眸中閃過異彩。
金光映水,泉面水紋似金鱗。
鹿七郎自然地往泉水邊走了兩步,輕笑道:“不知諸位天驕,是誰先到的此間?
”
自認天驕的猿夢極道:“我們是第三組到的,主要是照顧柴阿四,浪費了不少時間!
”
鹿七郎隻看了柴阿四一眼,那眼神是在問,都走到這裡了,你還找這個蠢貨給你打掩護?
柴阿四笑得燦爛:“有賴主公體恤!
”
“我們運氣好,路上沒有遇到什麽危險。
”蛛蘭若微笑道:“隻比熊大哥快了幾息。
”
鼠伽藍恰在這時走出林間,聞聽此言,看了一眼熊三思的刀,饒有深意地道:“天榜新王第八的刀,的確是快!
”
他說的當然是羽信已經消失的事實。
熊三思的聲音毫無波瀾:“某家卻覺得,還不夠快!
和尚介不介意把光頭借我,磨一磨刀?
”
他沒有說之前是羽信先動手,以隱藏的厄運神通連續觸發危險,消耗他的力量……最後在漫天稻草人的圍攻下,試圖襲殺他。
他也沒有說什麽弱肉強食,各憑手段的道理。
這些話都毫無必要。
誰要拿羽信說事,就來試刀。
鼠伽藍笑了起來:“貧僧向來小氣,當然介意!
古難山那群光頭總喜歡裝良善大方,羊愈或許不介意!
”
羽信死不死,關他什麽事?
因為少了一段拉扯的時間。
在現在這一幕裡,鼠伽藍是先一步走出林間,羊愈和犬熙華則是最後來到泉邊的一組。
傷痕累累的犬熙華,和表情溫煦的羊愈,恰於此時走出來,也恰恰聽到此句。
犬熙華忙著忍痛。
羊愈卻是在踏出林間的第一時間,就一步轉向鼠伽藍,口吐梵音:“鼠伽藍!
你已入迷途,還不知返!
”
鐺!
那懸空的銅鍾虛影響了起來。
在場每一個聽眾的心裡,鍾聲也響起。
心頭鍾!
天外鍾!
一切又重演!
接下來的一幕,幾乎複刻了之前。
在知聞鍾的助力下,羊愈以壓倒性的優勢,一槌敲碎了鼠伽藍的頭骨。
鼠伽藍假死爆發,以黑蓮為顱繼續戰鬥,犧牲自我,反過來墮染知聞鍾。
羊愈又燃身為撞槌,撞了最後一聲響……
事情在這裡,出現了關鍵的變化。
那空中的知聞鍾虛影,至此搖搖晃晃,幾乎墜落某段“隱秘”中。
憑空忽然探出了一隻金光大手,自無而有,捏住了知聞鍾虛影。
將那巨大的銅鍾虛影,捏成了小鈴鐺也似……握在手心!
鏡中世界的薑望,突然意識到他忽略了什麽!
那就是一切雖然在重演,可是天地之間一直有金輝,泉水也一直被照成金色——那是此間三本《佛說五十八章》所散發的金光,一直在延續!
從上一幕,一直照耀到這一幕。
可是在這一幕裡,古難山的大菩薩,卻分明還沒有降臨梵音至此,知聞鍾也還沒有喚醒“佛說”、“緣來”。
而這麽明顯的要點,卻在他的認知裡被抹去了。
令他直到這金光匯聚成大手的此刻,才察覺到異樣。
要麽說那神秘力量對這個要點的遮掩,力度遠勝其它,以至於連紅妝鏡都未能隔絕。
要麽說這個“遮掩”,本就存在於感知層面。
並不針對任何個體,但針對所有的感知。
有所感知,即有所隔絕。
他在鏡中世界看到了,所以他也在鏡中世界裡忽略了!
這隻金光大手的主人,應該就是迄今為止在神霄之地收局的第三位執棋者。
而這位執棋者的目標,赫然亦是知聞鍾!
在羊愈和鼠伽藍相繼死去的此刻,同樣覺知了異常、且立即做出反應的,是一縷琴音。
錚~!
此聲極鋒極銳,有一種割斷了耳朵的錯感。
琴弦一動,立在蛛蘭若身後蛛猙……頭顱當即滾落。
早已被洞徹因果的他,半點反抗都沒來得及!
但他懷裡的《佛說五十八章》,卻是跳了出來,依然照耀。
“原來如此!
”
“你可以撥動時間,可以改變我等的狀態,但是無法撥動兩位大菩薩的力量。
你撥動的時間不完整,因果有殘缺,重演的戲劇……劇情根本對不上。
”
“我知道了。
你讓一切重演,是為了混淆神霄之地與妖界的時間,讓它們在時間上失去聯絡,製造出時間迷途。
用這種辦法隔絕其他執棋者的力量,從而為你創造奪取知聞鍾的時間。
”
“你的真實目的,是要帶這口鍾走。
而為這一天,你已經有許多年的籌謀。
”
“蛛猙……犬應陽……還有什麽?
”
蛛蘭若已然明悟,擡指一挑弦。
蛛猙無頭的屍體猛然站了起來,一把抓住那跳起來的《佛說五十八章》。
天地之間,生出無數的蛛絲,穿梭此地,如織雲錦。
把三本《佛說五十八章》,以及漫天金輝,乃至於那隻握住了知聞鍾虛影正要離去的金色大手,全都封住。
卻是,千絲萬縷鎖金光!
屬於蛛懿的雍容的聲音,在蛛猙的無頭屍體裡響起:“但是妖界並無第二個能與古難山比肩的佛門,所以……你?
是?
誰?
”
在這具屍體的心口位置,開出一朵幽蘭。
早悟蘭因,不得絮果。
借蛛蘭若之神通蘭因絮果的指路。
天息荒原之主蛛懿,率先走出時間迷途,找到了與神霄之地的聯系。
作為第四位收子的執棋者,正式出手!
(本章完)